說書人的箱庭

陰鬱天空降下冰冷雨簾，一把把黑如子夜般的墨傘撐起。晶瑩雨珠從天而降，打落傘面，濺起瀲灩水珠。身著黑西裝的男人佇立於精緻的黑色棺木前，面上渲染灰色的哀愁。

沒有祝禱、沒有牧師、更沒有十字架。

因為他們是黑手黨。

沒有信仰、沒有虔誠，他們是為家族而生、也為家族而死的危險生物。

純白小花於雨簾下散發清香，優雅迷迭香襯托花棺中的女人的純潔與天真爛漫。珠珠雨滴點綴出她如嬌豔花朵般綻放的人生，也哀弔紅顏薄命。

杜鵑啼血，黑鴉啼叫。沒有哭泣、沒有淚水，僅有雨珠碎裂的縹緲虛幻。

跪於棺木旁，積起的水窪浸濕他的長褲。儘管如此，男人卻戀戀不捨地凝視著沉睡於花棺中的女人。伸出戴著黑手套的手，眷戀地撫摸細緻的面龐。

「貝理絲卡諾……」

語句伴隨著裊裊白霧於冰冷空氣升起，歛下看似相像，色澤卻不同的眼眸。內心麻木，面色僵硬。海藍髮絲垂落於面龐，遮掩凍結的情緒。

冰冷指尖勾起雪白髮絲，繠繠白絲落於慘淡面龐，白絲和白裳與純白迷迭香融為一體。晶瑩雨珠點綴雪白羽睫，點點雨珠落於白皙面龐上，順著輪廓滑下，好似滑過的清淚。

璀璨如星般的眼眸不再，淡清血管清晰可見。肌膚如雪般冰冷，珂雪般的肌膚顯得透明。此刻的她看似如此聖潔純淨，宛若誤入人間的天使。

雪白的唇瓣上揚著弧度，帶著笑死去的她是這麼美。彷彿在血中死去的事實都只是個玩笑。彷彿腥紅濺灑於她身上只不過是個意外。

「Mia cara sorella……」

黑鴉振翅而飛，黑羽飄落，卻詭異得安靜。白羽遭陰鬱天空染上絕望，佇立於教堂上的鴿子不再象徵和平。教堂大鐘敲響，破碎鐘聲宛若夜風撕裂空氣。

湊首，牽起僵硬唇角，苦澀渲染。點水一吻落於額上。他，面無表情。

踏踏腳步聲濺起瀲灩水花，抬首，映入眼簾的是那可恨有可憎的男人。波波水紋盪漾，緩緩起身，留戀地凝視沉睡於花棺中的女人最後一眼。拍去停留於肩頭的水珠，雙眸摻雜著怨恨凝視著男人。

「不管是前世今生來世未來，不管一年十年百年千年，我將會詛咒你、阻礙你，就算你與她約定好來生再會，我也將會阻饒你與她的因緣……」海藍髮絲於空氣中飄盪，他與男子擦身而過，悄聲的耳語滑入然人耳廓。

──罪，贖之。

雨簾灑在冷若冰霜的面龐。狂風吹起絕望黑袍，也捲起似血的怨恨，這次，他不再回首。因為這無意義的舉動只會令他更加不捨，且更加怨恨。

恨，滾滾世俗。

怨，滔滔塵世。

剔透雨珠順著髮絲滾滾落下，綴著胭脂的傷口流出絲絲血紅，一身腥血的他佇立於雨簾下，任由鹹澀的雨滴刺痛他的傷口。宛若於左胸下逐漸枯萎的心臟，陣陣刺痛伴隨著聲聲韻律的心跳，一次又一次地提醒著他。

他還活著。

她卻死了。

凝視著花棺中的人兒，內心不由得燃起惆悵、感傷、憤恨以及無力的情緒。粗操的手探上前，欲碰觸細緻的面龐，但手指卻在碰觸的那一瞬間似觸電般立即縮回。他不敢碰觸她，只因他畏懼將手上的腥血沾染上她的純白。

不、她早就已經沾染上了……

從他手中，親手的。

「我們約定好的……是吧？」垂簾，唇角牽起苦澀弧度。顫抖的手冰冷，輕覆上細嫩的面龐，湊首於她慘澹的唇瓣上低喃。

灼熱液體於面蜿蜒，最終，滴落、碎裂。

於面蜿蜒。

是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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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面濃郁花香撲鼻，艷紅似血的花朵徐徐綻放出龍爪的模樣。嫣紅花瓣似雪花般隨著空氣中吹起的微風飄舞，嘻笑的清風拉起透明的衣襬，在宛若血池的艷紅花海舞動著。優雅地旋身，輕風拂起悠悠馥香，誘人香味令人流連忘返。

西面甜美芬芳飄忽，墨黑似夜的花卉爭艷齊放出絕望的色彩。暗黑花瓣如烏羽般伴著花廷中吹起的狂風起舞。咆哮的暴風捲起滿庭的絕望，在黑薔薇組成的黑夜之中躍身。猛烈地舞動，狂風吹起裊裊花香，蠱惑芬芳令人魂縈夢牽。

        艷紅與暗黑相交的花海中，佇立著東方與西方合體的涼亭。龍與鳳、玄武與白虎、麒麟的雕刻栩栩如真地刻於柱上。薔薇藤蔓攀爬於石柱，帶刺的荊棘綻放墨黑的薔薇。

大理石打造的桌椅空無一人，僅有以黑白分明、井然有序的木質棋盤。兩種不同色彩的卒、馬、車、象、后與王佇立於自己的領地，猙獰的目光瞪視著敵者。鑲著黃金的茶壺以及雕刻著龍與鳳的玉杯騰著霧氣。

從東面襲來的清風捲起血紅花瓣，微風揮舞著沾染幽香的衣袖。纖細柔荑將捧起的花瓣灑落，任由狂風吹拂著，落於棋盤上。花瓣好似濺灑的艷血，渲染純潔無暇的存在。艷紅覆蓋墨黑，好似在宣示主權。濃郁刺鼻的花香有如血液的腥甜，馥香如嗆鼻的血腥味。

蠱惑得似妖艷罌粟一般，美艷動人，卻也充滿著致命的劇毒。艷紅誘惑的姿態於充斥著灰階的彼岸世界綻放，一望無際的灰暗中，唯有這眩目的艷紅帶來唯一的色彩。也是引領著亡魂的唯一存在。

它的美為亡魂領路，它的毒為亡魂解脫。

彼岸花開，花不見葉，有葉無花，花葉兩不見，生生彼岸相錯。

沉穩低啞的嗓音輕喃，血眸凝望東方庭院中宛若火海的彼岸花田。墨髮隨著輕風吹拂而飄盪，如瀑般滑順。繡有著罪惡之花的墨黑寬大衣襬飄浮，邁開鶴步，男子慢步於深不見底的長廊。

「兄長，別來無恙？」

愉悅笑嗓迴盪於空蕩空氣中，蠱惑的嗓音令人發顫。「運命。」東邊的男子彎起血瞳，繡於衣繡的艷紅的彼岸花在飄動下彷彿火焰在燃燒。

佇立於涼亭的男子噙笑，金眸噙著柔水般的笑意輕睞著與自己反差的一身墨黑。雪白的俐落短髮如雪般飄揚，一身雪白的運命身著十九世紀英倫服飾。

暗黑的黑薔薇中，最為顯眼的是身著巴洛克服飾的男子。腰間配掛閃爍銀光的西洋劍，邪佞的墨黑花瓣落於純白的衣襟，點綴出被烏黑渲染的純白。

命運與運命，齒輪的雙生子。黑與白、東與西，夜與晝的存在。自幼被迫分離的他們除了對弈，便毫無交集。不得探望彼此，就連彼此長得如何也無法得知。只能在鏡中打量著自己，沉浸於腦海中的幻象。

「兄長大人，運命真的好想念您啊！」抿唇而笑，運命張開雙臂朝著墨黑男子快速步去。緊抱著命運，滿滿的思念頓時溢出。

正因他們平時無法相見，他們更是會珍惜對弈的時間。將簡短的棋局拉長，長得似千年之久。將他們怨恨的情緒宣洩於那些棋子上，讓他們感受自己內心的痛不欲生，令他們的未來痛心泣血。

「嗯，離上次吾等見面已經過了多久了？少說已經百年了吧？」血眸徘徊寵溺，冰冷的手輕撫著運命柔軟的髮絲。絲絲於掌心流瀉，他們的思念如涓涓流水。

對弈是見面的唯一理由，然而對弈千、百年才會發生一次，久得令他們發狂。畢竟取決特殊人類的命運齒輪不多。為此，他們才盡可能拖延棋局。

自私，自利。全都只為了他。為了留著相同血液的他。

提起壺耳，彎曲的壺口伴隨著裊裊升起的白霧流瀉出滾燙茶水，傾瀉於茶杯中。茶水波光粼粼，蕩漾的漣漪倒映出他們扭曲的面孔。

私慾。

「今天有客人會來呢。」慘澹指尖將落於棋盤的花瓣揮去。井然有序的黑與白再次顯現，落於塵土的花瓣隨風飛舞，憤怒咆哮。

艷紅似血池，墨黑似絕望。

指頭好整以暇地玩弄墨黑的西洋棋，不時撥弄。「是誰呢？居然敢打擾運命與兄長大人的時間，真是罪該萬死呢！」納入棋子的掌心一個使勁，清脆的碎裂聲傳來。攤開掌心，粉末在微風下飄散於空氣中。

佇立於黑白分明的棋盤上，每格中的棋都象徵一個生命之火。當棋子被對方的棋子吃掉時，便意味著齒輪的運轉下又死了一名人類。

「吶、汝知道的。」嘴角弧度勾起淺淡，端起茗茶輕啜。「吾等都很熟悉的怪物吶……」嘴角勾起高深莫測的笑意，眸中閃爍腥血。

狂風頓時捲起花瓣，腥紅與墨黑紛飛於空氣中，相差極大的髮絲頓時交織。

「詛咒之眼唷。」

海藍髮絲隨著捲起的紅與黑狂嘯，一身墨黑的男子佇立於交織的花海中。嘴角勾起邪佞，異眸閃爍邪魅光芒。

「クフフフ……」

手支撐下顎，咧出邪佞的笑，金琉璃流轉高深莫測。「原來是你啊……」

ロクドウ　ムクロ

「汝找吾等有何貴事？」端起由玉造茶杯輕啜茗茶，茗香徘徊鼻前。血眸流轉，將視線從棋盤上轉向佇立一旁的海藍男子……不、棋子。

「我要與你們交易。」

低沉蠱惑的嗓音摻雜清冷，薄唇扯開濃郁血紅，嘴角牽起的弧度似冷霜凍結，冰冷。邁步上前，踐踏絕望與腥血，腳下花瓣似混雜著血水的碎裂屍首。

每一步踏下，沙沙作響聲就好似夾雜著仇恨的碎肉破碎聲。

「喔？要與吾等交易？」嘴角牽起嫵媚，鳳眸輕瞥咧出邪佞的棋子。「汝以為汝是何等人物？敢與身為命運雙子的吾等交易。」唇瓣流瀉冷諷。

「喔？我是詛咒之眼的擁有者啊、人類口中的──」猖狂一笑，異眸妖豔。

怪物。

「吶、我說你啊……」慵懶抬眸，躺在命運腿上的運命凝視著男子。「你說的交易倒是挺有趣的樣子，說來聽聽吧。」舒服地瞇眸，享受兄長的輕撫。

「我要求的並不多。」倚靠雕龍刻鳳的柱子，光與影交替的灑落替他牽起的笑靨添增詭譎，啟唇，冰涼唇瓣流洩的話語猶如惡魔的無情。

「阻饒他們。」

狂風捲起，覆蓋地面的墨黑與血紅頓時被吹散，掩埋於花瓣下的水晶棺暴露於空氣。一頭銀白的髮絲批散於肩頸，慘澹肌膚毫無生氣，青紫血管顯而易見。

「喔？這對吾等有甚麼好處可言？」指尖於運命雪白的髮中穿梭，一遍又一遍地梳理著柔順蓬鬆如羽毛般的髮絲。「與貪婪吾等交易，必定是最好的大禮。」

「當然。」妖豔異眸眷戀地凝視著沉睡於花棺中的女人，彎腰，溫柔地將沉睡於迷迭香中的女人抱起。「只要你們在棋局中作梗，那麼這棋局不但將會變得更加有趣，也會越拖越長。」銀白髮絲繠繠垂落，如瀑宣洩。

或許是十年、百年、千年。

誰知呢？

「你要我們怎麼做？」金眸閃逝過隱約興奮，渾身的細胞似乎開始鼓動。漫長的歲月中，物質渴望早已無意義，唯一能提起他興趣的便是愚弄人類。

他喜歡摧毀，更喜歡看人類痛苦。不同的凡間生命落入自己的掌心被玩弄蹂躪，讓他們痛不欲生後再賜予他們至高無上的死亡。

「任何事情只要你們想得到的，我只要讓那男人痛苦。」戴著黑手套的手輕覆上女人的左眼角，輕撫如灼燒般的淡褐痕跡。

「我要他，為她，贖罪。」

抱著冰冷嬌軀，他邁開步伐緩緩離去。狂妄強風吹起絕望與腥血的花瓣，也捲起男人冰冷的笑語。

「我要他們如彼岸花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