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書人的箱庭

送走了重新組成的新政府的軍政大臣們，迎來了女王的下午茶時間，位於王城米特拉斯的王宮再次安靜了下來。面向色彩繽紛的花園的諾大廳堂只剩下餐盤碰撞摩擦的聲音。

希斯特利亞啜了一口紅茶，隔著杯緣悄悄地打量坐在她對面的茱莉亞。

雖然說茱莉亞的容貌隨了她貌美如花的母親，但那眉眼間卻帶有著雷伊斯家的韻味。希斯特利亞就這樣看著茱莉亞，只覺得越看越與她同父異母的姊姊芙莉妲相像。

那日雅各布富格爾的話，當時靠得近的希斯特利亞自然也有聽到。在知道這個城牆內的世界還有個與自己血脈相連的人，即使不曾親近過，內心卻不由得生起了一絲嚮往。

「有什麼事嗎？女王陛下。」茱莉亞優雅地放下手中的陶瓷茶杯，目光流轉，落到坐在對面、目光從剛剛開始就在她身上徘徊的希斯特莉亞身上。

希斯特利亞不禁感嘆，美人就是美人，不管做什麼動作都是如此賞心悅目。

茱莉亞雖然退出了兵團，但終究還是留了下來，為新政府做起了事。

雖然不是個真正的富格爾，但是在商人世家中長大的茱莉亞卻做了一手好帳，加上手上掌握了許多大家族貪汙的情報，便被扎克里總理任命成為了王家的會計師。每天的工作是往返王城米特拉斯，替新政府在雜亂無章的記帳本中揪出貪汙的貴族與官員，同時賦予剩下來的貴族階級高低分明的稅率，杜絕他們同流合汙的可能。

一時之間，茱莉亞成為了貴族階級又愛又恨、爭相巴結的對象。

茱莉亞身為雷伊斯血脈這事知道的人不多，但知道的大多都是如今的強權權貴，雖然沒有實際的名頭，但還是被新政府與王廷當作長公主供了起來。

「叫我希斯特莉亞就好了。」面對這名與自己只有幾面之緣的『堂姊』，希斯特利亞顯得有些不知所措，語帶緊張。

從她加入調查兵團開始，她就從上頭前輩那聽說過這個艾爾文團長寵愛的美麗情人，也曾遠遠看過她的身影，卻從來沒有親自面對面接觸過。

「那希斯特莉亞也叫我茱莉亞吧。」

「茱莉亞姊姊⋯⋯妳會不會怪我？」希斯特利亞看著，忐忑不安的問。

同是雷伊斯家的人、留著王家的血脈，明明茱莉亞年長且比她還要能幹，當上女王的人卻是她。希斯特莉亞見識過茱莉亞的辦事效率，頗有手段與心機，與自己比起來還要適合這個王位。

「這個城牆裡的世界需要一個勇敢、純潔和善良的女王，」茱莉亞知道這個年輕的女王陛下一直在糾結，卻沒想到是糾結在這個份上，不禁嫣然一笑，「希斯特莉亞可能沒有特別注意，我的名聲杯盤狼藉，即使我登上王位，真正服我的不會有幾個。」

且不說她身為調查兵團團長情人一事，外頭把她傳有多難聽。雖說是富格爾家的瓦解全是他們咎由自取，但一個女孩子家的卻如此手段陰狠，毀了好歹生養了自己的家，任誰都會對這樣的女王心生顧忌。

她並不知道艾爾文是甚麼時候推測出她的身分的，但她相信當初艾爾文在扶持希斯特利亞成為女王時，肯定有考慮到這個層面。

「怎麼會......」

「我為了自己的自由步步為營了這麼多年，如今我萬萬不想再被鎖進另一個黃金牢籠中。」

她費盡心機算計了這麼多年，如今累了，只想過上自己的小日子，然而卻又離不開艾爾文，繞來繞去終究是回到了原點。

「希斯特利亞就允許我任性這一次吧。」

雖說希斯特利亞貴為女王，然而終究只是個小女孩。聊了幾句便覺得與這個堂姐投緣了，話匣子像是打開了一樣，滔滔不絕地聊著天。

茱莉亞平日是極喜歡甜食的，但如今那口感極佳的卡士達奶油入了口卻讓她感到一陣噁心，她摀住唇瓣，面色蒼白，幾乎差點將口中的甜食吐出來。

看著盤中甜膩可口的小點心，茱莉亞頓時覺得食慾不振。

「茱莉亞姊姊，哪裡不舒服嗎？」察覺到茱莉亞的不對勁，希斯特利亞關切地問。

「沒事，大抵是吃撐了。」

茱莉亞不著痕跡地推開了那盤甜點，剩下的下午茶時間，茱莉亞一口也沒有動過那些甜點。

聽著希斯特利亞滔滔不絕地說著她當訓練兵時的事，茱莉亞垂下眼簾，一手撫著平坦的小腹，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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茱莉亞站在會議室門外，聽著裡頭艾爾文與利威爾的對話，搭在小腹上的手指竄緊了衣料，最後又鬆了下來。

五體不全的士兵出牆門，下場只有死這一字。

偏偏這男人心繫著他那可笑的夢想。

沉思於自己思緒的茱莉亞聽到開門聲，抬頭一看，只見利威爾用著懷疑的目光打量著自己，她下意識移開了附在小腹前的手。

「妳看著辦吧。」

利威爾留下這一句，就逕自離開了。

「進來吧。」

利威爾離開後，辦公室內響起了的聲音艾爾文。茱莉亞放開了覆在小腹前的手，深吸了口氣，這才推門進去。

「妳聽到了多少？」艾爾文抬頭看了一眼，對於躲在門外的來者毫不感到意外，茱莉亞會偷聽這事他也早習以為常。

茱莉亞輕輕地將門扉闔上，背抵著門板，祖母綠的眼瞳深深地看著艾爾文，眼底翻滾的情緒不言而喻：「夠久了。」

艾爾文看著茱莉亞的沉默不語，擁有一顆七竅玲瓏心的他馬上就看出了茱莉亞沉默的緣由，他嘆了口氣：「......所以妳是來阻止我的嗎？」

茱莉亞搖頭露出淺淺一笑，在艾爾文所坐的沙發上的把手上坐了下來：「不，就連利威爾的威脅都拿你沒轍了，我又有什麼能耐。」剛剛她在門外就聽到了，利威爾那威脅的語氣認真，除去將斷腿接回去這部分以外，大有將艾爾文打殘的意思。

「我在決定留下來時，我就有這個覺悟了。」茱莉亞的輕淺一笑帶著絲絲甜蜜卻又摻雜著苦澀。

自審判日後的辦公室的激情後，隔日，對於茱莉亞富格爾的去留，兩人誰也沒說甚麼。艾爾文為牆內世界改革的事忙碌了起來，而茱莉亞則是順理成章地在艾爾文的宿舍裡住了下來。

茱莉亞覺得這根本就是老天開的玩笑，想想就覺得心酸，明明就找到了這個合乎自己理想的男子，他卻就這麼急著去送死。

她只覺得自己傻，怎麼就找上了個要做大事的男人。明明自己是可以一走了之，過上期盼已久的小日子，但終究還是留在了他身邊。

「我無法看到和你一樣的景色，更沒有那個力量協助你......」

明知道這個男人肩負著人類的未來，然而茱莉亞終究還是自私了一回──不，應該說她從來都是如此自私，她從頭到尾就不曾擔憂過人類的未來與存亡。

「但是在你勇往直前、捨身忘死之前，請你好好想想被你遺留在身後的人。」茱莉亞纖細的手臂懷繞著艾爾文的頭，她頃身在他額上落下一吻。

艾爾文只是無可奈何地低笑了聲，終究是沒有應下她。

茱莉亞歛下纖長的眼睫，滲透過窗戶投射進來的夕陽灑在她身上，捲曲的髮絲形成了陰影，掩蓋了茱莉亞真實的情緒。

她騰空的那隻手下意識地撫著平坦的小腹，看著安詳地枕在自己腿上的艾爾文，抹上淡粉胭脂的唇瓣張了張，愈說些甚麼，卻在脫口而出的那刻硬生生地嚥了下去。

最終，她只說了：「我等你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