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書人的箱庭

茱莉亞端著包紮的布料與藥推門進入艾爾文的寢室時，艾爾文正閱讀著韓吉呈報上來的報告書，床鋪上攤著許許多多的紙張。艾爾文的傷勢已經好了大半了，從醫療翼搬回了調查兵團的宿舍，如今可以隨意走動。

「外面鬧得沸沸揚揚的。」茱莉亞放下托盤，看著窗外吵鬧的人群，「你們就不怕引起暴動？」

不久前，新政府決議通過了公開世界的秘密，一時之間，民間陷入了恐慌之中，有的人民深陷絕望，又有些人民則是猜疑著這是新政府的陰謀論。如今的新政府政局還不穩固，如此公開消息只怕會引來暴亂。

「我們只不過是將一百年前被抹去的記憶還給一百年後的人民罷了。」

艾爾文看著消失了一個上午的茱莉亞，猜測她可能又進宮去了，「希斯特利亞如何了？」

艾爾文是那個將希斯特利亞一手推上那個棘手寶座的始作俑者。強迫一名花樣年華的少女接下一國之君的重擔，艾爾文說不愧疚是騙人的，然而他精於算計的腦袋卻告訴這是最好的結果。在這動盪不安的時刻，這個混亂的國家需要一個勇敢純潔的女王。

「她適應得很好，已經有了十足的女王風範。」茱莉亞回想著曾經那個畏縮卻又溫柔的少女在這短短的時間內便轉變成了上位者的模樣，不禁感嘆：「我可做不來她那樣。」

茱莉亞很有先見之明，並且知道自己的極限。她知道自己做不來女王，就如她當初忤逆第一憲兵團的指示不加入調查兵團而是選擇進駐紮兵團一樣，她知道自己出牆肯定的下場便是是成為巨人的糧食。

茱莉亞坐到艾爾文身邊，動作輕柔地替他解開了襯衫的扣子，那個遭受碎石穿透過的腹部的傷口如今已經癒合得差不多。茱莉亞剪開了渲染上暗紅血跡的的繃帶，刺鼻的鐵鏽味隨著繃帶的脫落而散出，衝入茱莉亞的鼻腔內，一股噁心頓時湧了上來。

「茱莉亞？」查覺到對方的不對勁，艾爾文擰著眉看著面帶難色的茱莉亞。

「我沒事。」茱莉亞強忍著不適地深深吸了口氣，試圖壓下那股噁心感。然而那股作噁的感覺實在太過於強烈，迫使得忍不住轉過頭摀著嘴乾嘔。

往往艾爾文受傷時，大多時後都是茱莉亞親手替他更換繃帶以及上藥，可是艾爾文沒有一次是看到茱莉亞這麼難受過的。

艾爾文傾身上前，伸出殘餘的手臂，輕輕地撫摸茱莉亞的背脊替她順氣。

「好好的，怎麼就不舒服了？」

乾嘔完後的茱莉亞緩了緩氣，她並沒有回答艾爾文。她的手悄然地覆上小腹，垂下的碧綠眼瞳閃爍，不知道在想什麼。

「茱莉亞，妳是不是有甚麼沒有跟我說？」艾爾文善於探查人心的雙眸看出茱莉亞的若有所思單。他手支起茱莉亞的下巴，用那雙能夠洞悉一切的冰藍色眼瞳直視著茱莉亞。

茱莉亞抬頭看著艾爾文。距離艾爾文清醒後過了將近一個月，而距離發現自己有了身孕這事也過了一個月，她卻遲遲沒有將自己懷上了孩子的事告訴艾爾文。

她不斷告訴自己這全是因為城牆剛收復、世界的真相剛被公開，身為忙碌的調查兵團團長的艾爾文並不需要其他的事讓他分心。但是她在內心深處卻深深明白，這只是她為自己的恐懼所找的藉口罷了。

茱莉亞從未想過有一日自己將會與一人組成家庭，而她想身負大任的艾爾文史密斯也正是如此。他們倆的關係最初是因為利益而起，即使真相大白之後，他們倆的關係也依舊是那不倫不類的情侶關係。他們倆對於彼此的未來很有默契地從未提及過半句。

或許是因為出生，茱莉亞恐懼著家庭這個概念，然而卻又莫名地嚮往著。同時她也恐懼著艾爾文的答覆，她了解到現在並不是組建家庭、擁有孩子的最好時機。她幾乎做夢都可以夢到那個理智到無情的男人會給予她的答覆。

茱莉亞不知道自己居然可以在乎一個人的想法成這樣，她只覺得可笑但又感到無力。

她想這麼隱瞞下去，可是她也知道，自己懷孕這件事是瞞不下去的。或許現在還未顯懷，還能在遮掩一段時間，但是等歲數大了，就瞞不住了。

茱莉亞碧綠色的眼瞳翻滾著上千的情緒，最後她深深地吸了口氣，這才如實相告：「......我懷孕了。」

茱莉亞握著艾爾文衣襬的手緊了又緊，她的雙眼眨也不眨，只怕漏掉了艾爾文臉上任何細微的變化。

要知道，這個男人向來善於隱藏情緒，即使她也被多次瞞在谷底。

艾爾文愣了一下，顯得相當吃驚：「多久的事了？」在生死與陰謀中搏鬥已久的艾爾文怎麼想也想不到茱莉亞所隱瞞的居然是此事。

「三個多月了。」茱莉亞垂下頭，一手輕輕附上平坦根本還沒有任何起伏的小腹。

三個多月前正是茱莉亞受到審判的期間，若他推斷得沒有錯，這個孩子肯定是在他們倆爭吵時──

艾爾文迅速推算了下時間，算出來的時間點顯然讓他與茱莉亞想到同件事上。同時他又想起茱莉亞在他臨行前的異常，茱莉亞的若有所思與欲言又止。如今想來，怕是她早已知道了自己懷有身孕這件事，卻從不曾向他提起。

思及此，艾爾文的面色沉了下來，「妳卻沒想到要跟我說？」

「我跟你說又如何？」原先乖順的茱莉亞猛然抬起頭，目光閃爍，不知是憤怒還是失望，「你會因為這個孩子......而放棄你的夢想嗎？」

艾爾文深深地看了茱莉亞一眼，他看出了茱莉亞眼中的不信任，最後嘆了口氣，「......不，妳說得對。」艾爾文比誰都還了解自己的性格，他理智得冷酷且毫無人性。就如茱莉亞所說，他是不會放棄他心心念念的童年夢想。

艾爾文毫不掩飾直白的回答，茱莉亞只是垂下眼簾冷笑。畢竟他的回答完全在她預料之中，然而她卻又不得不感到失落。

室內陷入了冗長的寧靜，空氣安靜得就連外頭風吹樹葉的沙沙聲也能聽得見，氣氛壓抑得令人難以喘過氣。

茱莉亞能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她的內心突然湧起了想要逃跑的衝動，一如好幾個月前艾爾文粗暴又強硬地強迫她敞開她的心房的那次一樣。這個男人總是有辦法將她逼得走投無路。

良久，艾爾文啟口：

「嫁給我，茱莉亞。」

「甚麼？」茱莉亞愣了一下，猛地抬起頭，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我們結婚吧。」艾爾文一臉認真地看著茱莉亞，他的語氣嚴肅，沒有絲毫玩笑。他殘餘的那隻手握緊了茱莉亞的手，表達了自己的決心。

茱莉亞愣愣地看著艾爾文久久不得回神，碧綠的眼瞳閃爍，豐潤飽滿的唇瓣開開合合，卻一句也說不出來。

最終，她將臉埋於艾爾文的頸肩，她緊咬著下唇、雙眸濕潤，試著不讓自己發出哽噎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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