惆悵階前紅牡丹,

晚來唯有兩枝殘。

明朝風起應吹盡,

夜惜衰紅把火看。


──唐 白居易 《惜牡丹花二首》牡丹賦 五賦










高掛於天際的燦爛朝陽灑下璀璨碎片,照耀著蓬勃生氣的大地。吵雜的街市中孩童揚著耀眼如燦陽的笑靨奔跑著,小販扯著嗓子招呼著漫步而過的過客,提著竹籃的婦女們毫不留情地殺價。

一切是如此的寧靜且是如此的平凡。

沉寂的廂房中,悠悠馥香伴隨著金絲雀的啼叫聲裊裊聲起。百花綻放於一旁的庭園,美艷嬌蝶拍展著翅膀紛紛飛舞。纖白身影靜靜地倚靠於窗前,噙著憂愁的淡笑,白金眸中流轉著孤寂。

儘管是如此的熱鬧的市集、如此平凡的場景,但是此刻嬌弱的內心中,似乎少了些甚麼填補聲聲律動於體內的空虛。心室中,似乎有甚麼在朝著她叫囂,怒吼著,挑動了每一條神經。

過往不就是如此嗎?如此的平靜、如此的平凡,也是如此的無趣。一如往常都是如此,但是此刻跳動的心臟似乎缺少了些甚麼。

纖細柔荑輕輕地觸摸著柔軟櫻紅的唇瓣,細細地摩娑著,陣陣如雷的麻癢挑起了敏感纖細的神經。她驚呼著,羞澀地面旁頓時染上了瑰麗殷紅。濕潤柔軟的小舌稍稍地舔舐了下乾澀的唇瓣。

是了、就是這股令人陶醉卻又畏懼的感覺。終於、她似乎找到侵蝕她內心的蠱蟲。一次又一次地啃蝕著滿是窟窿的內心,陣陣疼痛似乎傳了過來。




孤寂。




想念啊、思念啊,獨坐閣樓的她孤單地等待著心上人的歸來。有時茶不思、有時飯不想,眼眸靜靜地眺望著廣闊的天空、沉沉地凝視著不斷地流竄的人群,就只為了等待著那顯眼的顏色出現。

車水馬龍的街道徘徊著各種不同的顏色,有明、有暗、有鮮豔、有昏沉。每一個、每一個都已經看到膩了。不管是哪一種色彩,似乎都無法令她提起勁來。只因為,他們都不是那燦爛耀眼、獨一無二的銀白。

牽起了無奈的弧度,哽塞於胸膛中的悶熱氣息隨著嘆息飄散而出。纖細素手端起了散發著茗香的熱茶輕啜著,微燙的瓷杯刺痛了她的肌膚。迷濛白霧裊裊升起,襲上清澈的白金眸,為眼眸添上盈盈水波。

多麼渴望啊、多麼迫切啊!她是多麼地想要投入那厚實壯碩的懷抱之中、是多麼地想要獻上自己的全部、自己的一切給自己所愛的心上人。

多麼地想念、多麼地思念!她想念著那流連、摩娑於唇瓣上的沉穩低喃、是多麼地思念那緊擁著她身軀、彷彿想要將一切刻入血骨的手臂。




想要、她想要他的一切。
渴望、她渴望獻上一切。




愛啊、如此美妙卻又如此可恨的情感。如此地諷刺卻又令人如此地想要沉醉於那最原始的罪孽當中。比蠱毒還要強烈、比陳年美酒還要濃醇。令人奮不顧身地往烈火中撲去,宛若飛蛾撲火。





對上愛情,她是羔羊。
對上愛人,她是輸家。





主宰愛情的是誰?又是誰奮不顧身地撲火?
設立陷阱的是誰?又是誰捨身不顧地陷入?






愚昧的她,飛蛾撲火,
愚蠢的她,沉淪流連。





好想要掙脫啊、好想要翱翔啊……
就只為了,那個她最珍愛的他……






白金從恍惚的鏡花水月之中回到了殘酷無比的現實,眨了眨眼眸,驅散了迷濛的水霧。靜靜地,她凝視著面前嬌艷卻憔悴的人兒。纖細柔荑輕輕地覆上冰涼的鏡面,室內只剩下她與對視。

緊鎖而不能解開的柳眉為她添增了一股憂愁,凌亂批散於肩頸上、輕吻著面旁的髮絲為她添增了一股不知名的憔悴。




為了愛、她是如此地癡狂。
為了情、她是如此地憔悴。




盈盈水波再次襲上眼眸,視野中再次蒙上了海市蜃樓。

只見,冰涼鏡面中的女人咧出了邪媚蠱惑的笑靨。如此地搶眼動人、也是如此地陌生。只見擦了胭脂的面龐勾起了絕美的弧度,朱紅的唇瓣輕啟,似低喃的說著。

心臟猛地一陣,她驚愕地起身,木椅伴隨著她過大的動作而摔落。拼命地眨著迷濛的眼眸,盈盈水波再次地消逝,驅散了眼前一切的幻覺。低低地喘了口氣,冰冷的液體滑過面頰。




是啊、怎麼可能會忘記呢?
是啊、怎麼會就此忘卻呢?




她誕生於這個世界上的意義。
她存活於這個世界上的證明。




斂下燦星眸,纖手緩緩地拉開了胸前的衣襟,無語地凝視著鏡中刻印著血色紅花的曼妙身軀。輕輕地覆上,她一遍又一遍地輕撫著。纖瘦的身軀不禁地顫抖著,胸腔中的肺葉似乎無法順利地交換氣息。




身分是如此地低下的她,能有那個資格去依戀那股溫柔嗎?
身分是如此地曖昧的她,能有那個權利去貪婪那個懷抱嗎?




或許,一切都只是一瞬的魚水之歡?
也許,全部都只是精心策劃的戲劇?




害怕受傷、害怕傷害的她是如此地不信任眾人口中所謂堅定的愛。從未經歷愛情的她、從未品嘗過愛情的她,怎麼可能如此輕易地相信所謂的愛情?







何謂,愛情?






微弱的聲響拉回了她的注意力,有些急促、但卻輕柔了得。不錯,她認得這個腳步聲。是那個孩子,嬌弱卻又堅強的孩子。與兄長相仿相似、身上飄散著蓮花馥香的少女。

「柳小姐、」紅雲飄盪於面頰上,在微風的吹揚之下紫羅蘭的髮絲顯得有些凌亂。纖細的小手稍稍地拍了拍不整的衣衫,驚慌與欣喜流轉於耀眼的紫琉璃之中。







「那位……柳小姐盼望的人歸來了!」






#










車窗外的廉珠在馬車的震動之下發出清脆響亮的聲響,正值午時,高掛於天際的燦陽灑下灼熱難耐的碎片,刺目且耀眼。尖銳的碎片穿透過了搖晃的廉珠,滲透而照耀昏暗的車廂。



「大人、為什麼呢?」



青嫩的嗓音逐漸轉為低沉沙啞,坐於男人對面的少年這麼地詢問著。

「嗯?」輕撩起珠簾的男人緩緩地放下了手,旋首,困惑的銀灰眼眸瞥著面目表情嚴肅的少年。「什麼為什麼?劍刃。」漫不經心地詢問著,再次地將視線轉回,他靜靜地凝視著珠簾外的一景一物。

擰眉,褐色的眼瞳斥著不悅。「大人、王派給您的任務已經完成了,為何您還執意要前往百花閣?」凝視著眼前思緒似乎早已飄忽餘天際的男人,守在男人身旁的他感到了憂心。

從自己有意識開始、從他被眼前的這個男人撿起、重生且被命名為劍刃這個名字開始,他的命、他的一切都是為著這位大人而存活著。他的汗、他的血、他了淚,全都是為了他而流。

為了他殺戮、為了他無情、為了他……








他 他,

僕從 主上,

服從地 為了他,

甘願犧牲 只因是他,

一切都直得 只會為了他,

至死不渝 奮不顧身,

只因為 甘願去,

是他 尋找,

主 死,











「不。」搖了搖首,轉過了鋒利的眼眸靜靜地凝視著眼前的少年。「我不能丟下柳兒一個人。」大手小心翼翼地探向寬大的衣袖之中,緩緩地掏出了繡有著瑰麗綻放牡丹的純白絲巾。


牡丹芳香飄逸而出,在他鼻前徘徊。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會丟下那躲一碰及碎的嬌花在這慌亂醜陋的世界?美麗的花朵本該是收藏於安全的花園才是。只在自己的眼前存活著、只為自己豔麗地綻放。



他的,都是他的。



「但!」棕眸猛烈地收縮著,一股悶悶的感覺埂塞於他的胸前,使得他難以喘過氣息。「她只是一個過客、一個花魁、一個藝妓罷了!大人!縱使您動情了、她也是匹配不上您高貴的身分啊!」激昂的嗓子在車廂內碰撞著。

「……」瞬間地冷下了面孔,陽剛中夾雜著微微陰柔的面孔蒙上深深地陰霾。「高貴的身分?高貴的血液?那又如何?」銀灰冷冽的眼眸宛若冰霜、利刃般穿刺著眼前少年尚幼的身軀。「劍刃,我可不記得我有教導過你這些東西。」

瞇起狠戾的眼眸,閃爍於銀瞳中的光芒好似蓄勢待發的長劍。「再怎麼尊貴的血液,再怎麼高貴的身分,在一切都毀滅之後都將化為烏有之後便是空。」低沉的語氣中帶著不悅,帶著似訓斥的語氣說著。

「但、」棕眸慌張地看著似乎燃起怒火的男人,埋藏於體內的心臟止不住地跳動著。他的主子,眼前的男人儘管很常動怒,但卻都不會對他發怒。眼前燃燒的怒火,並不如以往。




以往,怒火如燭火般一吹及逝。
眼前,怒火如冰冷的火焰灼手。




為什麼?這是為什麼?又是那個花魁?那個身份低下的女人?只因為那個女人、主子就如此地對他動怒?他只不過是陳述事實罷了!

「劍刃,我待你如弟弟。我並不希望你說出如此的話語。」似乎察覺到了少年眼中的驚慌以及恐懼,他嘆了口氣,將心中的忐忑不安壓下。帝王低沉附帶著威脅的語句仍然盤繞於耳,難以揮去。

「但!」兄弟這個話語緊緊地捉住了聲聲律動的心跳,緊緊地獲住且緊捏著脆弱的心臟。「但是、大人我不想要做您的弟弟啊!」激烈地大叫著,微微粗糙的手猛擊著車板。

看著異常激動的少年,男人鋒利的眼瞳凝視著。「那麼,你又想要當我的什麼?」不語,空氣頓時襲上了令人感到窒息的沉默。兩雙眼瞳互相地凝視著,無法言語的情感傳遞著。

馬車倏地停止了走動,震動以及搖晃也隨之停止。車外傳來了喧鬧市集的聲音,坐於車廂外的馬夫輕喚著車廂內的兩人。時間頓時好似停止一般,棕色眼瞳直直地盯著男人的一舉一動。

看著少年欲言又止的模樣,男人的大手掀開了車簾,邁開了鶴步急切地離開車廂。銀灰的眼瞳中閃爍著迫切以及愉悅交雜一塊的複雜感情。仰頭望著眼前花樓最高的頂端,瞇起了眼眸,似細細地回憶著過往的種種。






「我想要做您的……」






咽喉中宛若滾燙的唾液滾動著,胸腔內疼痛地難受、破使得他的心臟滴下了血淚。看著男人那戀慕的眼瞳,那對眼瞳中有著難以掩滅的幸福、有著無法無視的關懷。

緊緊地抓著胸前的衣襟,劇烈的疼痛宛若蠱蟲的吞噬。










──您的、唯一啊……











輸了、他輸的徹底。





敗給了美豔嬌貴的牡丹花,敗給了只綻放二十日的牡丹花。






什麼時候?他的忠誠已經是如此地扭曲了?
什麼時候?他的誠信已經變成了變相的愛?
什麼時候?他的心房只剩下了眼前的男人?
什麼時候?他的愛慕之心已是如此地扭曲?






揚起了笑,他感覺不到疼痛。朦朧的鏡花水月頓時蒙上了他的眼眸,咧出了笑,他笑得癡狂。看著模糊高大的身影消逝於他的眼前,眨了眨眼眸,滾燙的液體於他的面頰上蜿蜒。









笑得比哭還要難看,少年仰頭凝視著花樓,細細地低喃著。










──來自魔界的妖花、我咒妳、咒妳注定沒有結果!










#











「柳妹子、近來可安好?」

蠱惑得似修羅甜膩的愛語,粗糙的大手掀開了珠珠串簾。深藍柔軟的髮絲於春風之下飄忽而起,宛若勒緊令人窒息的鐵鍊。一身華貴的衣裳,噙著淡柔寵溺笑意的男子出現於少女身後。

「兄長大人!」精緻的面龐上浮現了驚愕以及欣喜,蒼白的面頰上浮現了淡淡紅雲。流轉於嘴角旁的苦澀頓時消散,咧出了欣喜的美艷弧度。也不顧及以往的禮儀,她奔向了久違的兄長。

咧出了好看的笑,男人張開了雙臂,迎接著妹子。「瞧妳,都變得這麼瘦。」摟緊了纖細柳腰,過緊的力道像似要把眼前的女人揉入血骨之中。寵溺地撫摸著柔軟如絲的髮,落下了淡淡一吻。

「沒有好好用膳?」拉過了一旁的木椅,翩翩入座於之上。異色眼瞳稍稍地打量著憔悴的面龐,牽過了軟弱無骨的小手。「白蘭跟我說你最近沒有什麼食慾。」噙著淡淡地笑意,帶著興味的他咧出了笑。

「不、這、」被兄長帶著興味的眼眸打量得有些羞窘,蒼白的面龐頓時渲染出了紅霞,小手頓時抽回,不安地垂下眼簾。「兄長們多心了……我……」感覺到自己的心事赤裸裸地展露於眾人面前,她支吾。





「柳兒已經有了心上人了,不是嗎?」






優雅得邪媚,一身純白衣裳的男子倚靠於木門前。噙著燦爛如揚的笑意,邁開了鶴步向前。「可惜那人暫時不能來啊、柳兒可是尉了那個男人茶不思飯不想呢!」甩開了摺扇,遮掩住了笑意。

「義兄……」火辣的滾燙襲上面龐,紅霞替她添增了一股嬌豔。「請不要這樣嘲笑柳兒了、柳兒可是會生氣的……」垂下面龐,散落的銀絲垂落於她的面龐,輕輕地輕吻著。

「是、是,不開玩笑了,小柳兒、好好跟你兄長敘舊吧!」遮掩住了邪媚的咧笑,瞇起淡紫琉璃,噙著笑意的他招呼了佇立於一旁的少女。「來吧、小庫洛姆,可打擾他們了。」

「是……」有些擔憂的望著似乎與往常不同的心上人,紫琉璃中流轉著複雜。









#







瞪大的銀灰眼瞳錯愕地猛烈伸縮,憤怒流轉於狠戾的眼瞳,一股憤怒燃燒於他的胸腔,破使得他喘不過氣。大手緊緊地握緊,他憤憤地咬著已經慘白的薄唇,奮力的踏出了腳步,他直直地朝著百花閣奔去。

原以為美麗的牡丹花會佇立於窗前享受著頹陽的洗禮,卻沒想到,映入眼簾的衣切令他腦火。



一個男人。



深藍髮絲的男人緊緊地與雪白的牡丹相擁,異色的眼瞳中流轉著寵溺,而牡丹精緻的面龐上有著欣喜以及愉悅、是他從未見過的表情。只見,異色眼瞳似乎注意到了他的存在,那個男人咧出了笑。



似在挑臖,似在嘲諷。




不顧其他姑娘與老鴇的攔截,他高大的身軀飛快地奔上樓。以著自己受訓過的武功,他使著輕功飛奔著。急速地奔馳,他現在一心一意只想給那來路不明的男人一點教訓。

迅速地拉開了門扉,映入眼簾的景象令他燃燒著源源不絕的烈火。「放開她!」狠戾的眼瞳瞇起,不悅以及憤怒渾濁了清澈。手立即探向腰間的配劍,尖銳的前端劃破了沉寂的空氣。

只見那個男人用著衣袖遮掩住了鄙夷的笑容,健壯的手臂鬆開了嬌小的身軀,緩緩地倒退著。頹陽之下,閃爍的異色眼瞳散發著數不盡的邪媚光芒,好似即將降臨的血光之災。

「看來是很不錯的對象啊……」悶悶地笑出聲,粗糙的大手輕輕地撫著纖細的面龐。「柳兒,記住我說得話語。」富著意味的眼瞳朝著闖入的男人望去,瞇起了眼瞳,他輕笑著,在女人的面上落下輕吻。

一個躍身,充斥著磁性的嗓音顫動著,發出了蠱惑笑嗓,男人就此地消逝於頹陽燦爛的光線之下。

「柳兒。」銀灰眼瞳望著似忽呆愣於窗前的女人,收回了武器,他擰眉朝著佇立於眼前的女人走去。「沒事吧?」他擔心、擔心他細心呵護的嬌花會被來路不明的陌生人摘去。

他的,是他的。

「嗯?」似乎此刻才察覺到了步步逼近的男人,牡丹花回首,有些恍惚的眼瞳凝視著來人。「您來了……」悠悠地開口,宛若魁儡一般。彷彿魂魄被抽取,眼前的女人像是遭受控制的精緻娃娃。





倏地,他的心胸一緊。






錯愕與複雜混雜著,眼瞳猛烈地收縮。















伴隨著金紅碎片的灑落,那一瞬,銀白的左眸轉變成了似血的嫣紅。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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